1951年1月底，第四次战役打响后，前方供应很困难，负责志愿军后勤工作的东北军区后勤部长李聚奎到金化志司了解供应情况。

当时东北军区后勤部离前线很远。"东后"在前线只有一个指挥所，由张明远、杜者蘅带着几个人和一部电台跟着我们，力量太单薄，适应不了现代化的大规模战争需要。李聚奎是个老后勤，是"东后"的主要负责人，他来到前面后，彭总找我商量，想把他留在前面，让他在前面直接指挥，以便加强前线的后勤指挥。

李聚奎到了前面不久，有一天，坐车出去视察。因公路被敌机炸得坑坑洼洼，汽车颠得很厉害，他把腰闪了不能动。只好把他送回东北了。

当时，要是李聚奎的腰不闪，我们是下了决心把他留在前面的。在这前后，彭总曾几次向我谈起想成立志愿军后方勤务司令部的设想。李聚奎没能留在前面，更加促使彭总下决心组织志愿军后方勤务司令部。

4月下旬，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后期的一天，我正在楠亭里第2分部检查督促物资前运工作，忽然接到了彭总的电话，让我马上回志司。我放下电话，便匆忙赶到志司所在地--空寺洞。这时，天已经擦黑了。一走进彭老总的矿洞，他就大声对我说："老洪呀，你马上回国。"

"回国?"我感到很突然。

彭总倒背着手，在洞内踱了几步，烛光把他的身影投射到洞壁上。

"党中央、政务院、中央军委对志愿军后勤供应工作很关心，"他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说："你回去一趟，向周副主席汇报一下我们前线后方供应的情况。"

我心想，让党中央、中央军委了解一下前线后勤的实际情况，实在太有必要的。

当时，正如我前面已讲过的，美军正依仗其空中优势，对朝鲜北部的城镇、工厂、车站、桥梁等重要目标进行毁灭性的轰炸，还以少架多批的战斗轰炸机，依山傍道，昼夜不停地超低空搜索扫射，不放过一人一车，一缕炊烟。朝鲜北部山多河多，铁路多在沿海，腹部地区铁路很少。公路纵线多，横线少，盘山跨水，弯急坡陡，又多与铁路并行，往往一处被炸，铁路、公路各线受阻，道路布局不适应战时运输的要求。志愿军后勤运输主要依靠汽车，而敌人把破坏我战区后方交通作为重要手段，使我后勤运输陷入极度的困难之中。第3分部汽车第4团刚入朝时，因经验不足，车辆待避过于集中，一次就被敌机打毁了73台。再加上战况复杂多变，部队推进迅速，第一次战役打到清川江，第二次战役延伸到三八线，第三次战役插到了三七线，运输线迅速延长，第四次战役后和第五次战役中参战兵力又成倍增长，后勤跟进供应十分困难。

志愿军党委针对面临的严重困难，采取了各种应急措施，陆续增加战区的后勤力量，调整后勤保障单位的部署，主要是沿袭国内解放战争后勤开设兵站线的经验，通过兵站线实施跟进保障。由于敌机的狂轰滥炸，为了抢时间、争效率，尽量减少损失，志愿军各级后勤都把主要工作转入到了夜间进行。但是，因为敌人破坏严重，部队前出深远，后方供应仍十分困难。现在，彭总让我回国向周副主席汇报情况，使中央领导直接了解前线的情况，以便从人力、物力、财力等方面获得全国人民的支持，真是太及时了。

这时，彭总又说："你回国后，把我们决心成立志愿军后方勤务司令部的想法也和周总理汇报一下。"

我说："知道了"。

我简单收拾行装后，带着警卫员，当夜就坐吉普车出发了。路上车多、人多，经常阻车。由于夜黑，路窄，不准开灯，汽车险些翻到沟里。天亮时，敌机又俯冲下来，向吉普车扫射，幸亏山头的高射炮兵部队及时开炮，我们的车才得以安全通过。

到北京后，我先到帅府园中央军委招待所。聂荣臻代总长对我说："周副主席正等着你呢，快去吧。"

当时，我穿着志愿军的单军装，由于日夜兼程，浑身泥污，但是也顾不了许多，就急急忙忙地赶到了中南海周副主席办公室。

周副主席已站在门口等我了，我向他敬了礼，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洪学智同志，你一路上辛苦了!"

我说："周副主席辛苦。"

周副主席工作很忙，他显得很憔悴。

当时，由于敌机轰炸，部队白天不能生火做饭，晚上又要行军作战，做饭条件极困难，只好吃炒面。为了给部队供应更多的炒面，周副主席在繁忙的工作之余，还亲自同机关干部一起炒炒面。前线将士知道此事，感动得无法形容，真是吃一把炒面，长一股劲呀!

周副主席让我坐下，关切地问："前线作战情况怎样?"

我向周副主席简要地汇报了前线的基本情况，然后说："几次战役打下来，我们吃亏就吃在没有制空权，敌机的轰炸破坏使我军遭到了极大的损失。敌机经常一折腾就是一天，见到人就猛冲下来嘎嘎地扫射，扔汽油弹、化学地雷、定时炸弹、三脚钉……晚上是夜航机，战士们叫'黑寡妇'，也不盘旋，炸弹便纷纷落下，到处是大火。主要是阻滞我军的行动。"

周副主席十分严肃地说："美帝国主义欺负我们，疯狂到了极点。但是我们没想到，在他们的海空优势下，我们却打到了三八线。美军这是第一次在世界上吃败仗。不过，志愿军要想不吃亏，就得研究对付敌机轰炸的办法。"

我说："志司在后方的支援下，已经加强了高炮部队，并已在关键点上增设了防空哨。现在我军主要是靠勇敢精神，比如运输车遇到敌机轰炸时，有的就开足马力，猛跑一阵，带起数百米尘土，搞得敌人不知怎么回事，惊呼共军汽车施放了烟雾弹。"

周副主席笑了，说："战士们的勇敢精神，打掉了恐美病。同志们付出了鲜血，但教育了4亿人。"说到这儿，他沉思了一会儿说："美国会不会登陆中国?现在还不能肯定。但是，前线我方胜利越大，登陆的可能性就越小，所以，前线一定要打好。中央军委考虑，要尽快出动飞机。当然，我们的飞机有限，只能给敌机制造一点混乱，振奋一下士气。"

我说："前线将士都盼望我军出动飞机。"

周副主席说："中国有飞机，许多与我国有伟大友谊的国有飞机，但是飞机参战还不是时候，这个你当副司令的，应该是很清楚的。"

我一想，也确实如此。飞机要吃油，如果用朝鲜战场现有的运输力量来供应，就是把一切军需弹药都停运，也不见得行呀。后方供应制约着战役的规模，这是一点也不假的。

接着，周副主席又问："供应主要是什么问题?"

我汇报说："志愿军没有防空力量，公路运输线长达数百公里。第三次战役时，前面兵站与后面的兵站相距三四百公里，形成中间空虚，前后脱节。另外，后勤高度分散，也没有自己独立的通讯系统，常常联络不上。"

周副主席说："所以，外国的军事家说，后勤是现代化战争的瓶颈。志愿军后勤必须加强，中央军委考虑，要给志愿军后勤增派防空部队、通信部队……"

我说："军委的决策太正确了。后勤现存的主要问题是供应不及时。第三次战役，部队是在挨饿受冻的情况下打败敌人的。如果供应得好，胜利会更大。现在战士有三怕，一怕没饭吃，二怕无子弹打，三怕负伤后抬不下来。"

周副主席神情严肃地听着，点着头，不时地用铅笔在纸上写几个字。

"现在敌人参战的飞机已由1000多架增到了2000多架，并由普遍轰炸转向破坏我运输线。特别是凝固汽油弹对我地面仓库、设施危害最大。敌人还派遣大批特务潜入我后方指示目标轰炸。4月8日，敌机向我三登库区投掷的大量燃烧弹，一次就烧毁了84节火车皮物资，其中有生熟粮食287万斤，豆油33万斤，单衣和衬衣40万零8千套，胶鞋19万双，还有大

量其他物资。后方供应的物资只能有百分之六十七到前线，百分之三四十在途中被炸毁……"

周副主席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十分严峻的神情。

我又说："我们志愿军也采取了些积极预防措施。"

周副主席以询问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说："每次战役发起前，除汽车装满、马车装足外，人员还加大携带量，一个战士携行量达六七十斤。在部队运动迅速、供应困难、后勤跟进不及时的情况下，这是一线作战部队生存和战斗的必要保障手段。"

周副主席说："我们的战士辛苦了。"

我说："战士虽然苦一点，但感到还是这样保险一些。"

周副主席问："听说美军常常把丢弃的作战物资炸毁呀?"

"是这样的，所以在前线，取之于敌十分困难。正因为如此，志愿军采取的第三条措施就是与朝鲜政府协商，开展就地借粮。"

"这可以解决一部分问题吧?"

"可以。但是在三八线以南至三七线一段地域，不行。这里原为敌人占领，经过敌人反复搜刮，而且当地人民对志愿军也不了解，就地筹措非常困难。形成了300里的无粮区。"

周副主席焦急地问："对此，你们采取什么措施没有?"

我说："采取了。彭总让尽量想办法解决。我们主要是改进运输方法，组织多线运输，并由成连成排运输，改为分散运输跑单车。另外，实行分段包运制。这样各汽车部队可以熟悉本段敌机活动规律和道路情况。再就是在沿线挖掘供汽车隐蔽的掩体，这可以减少人员、车辆的损失。"

周副主席问："这样做有效吗?"

我说："大大提高了运输效率。"

周副主席说："抗美援朝战争，对我军后方供应提出了许多新的问题。你们要好好研究一下现代战争后勤工作的特点。美帝国主义者气势汹汹，不可一世。扬言去年'圣诞节'就结束朝鲜战争。事实上，不但没结束，我军反而打到了三七线。我们以劣势装备打败了有海空优势、装备先进的美国，这对我国人民和世界人民都是很大的鼓舞。对世界各国人民反帝斗争也是很大的支援。过去，美国南北战争时，北美的装备比南美差，也是北美打败南美。我分析美国不敢在中国大陆登陆。英法怕扩大战争，说：'进攻中国就是战略上失败。'我们同朝鲜人民一道，克服困难，不怕牺牲，一定能打败武装到牙齿的美帝国主义。"

周副主席后来又问后方去的司机怎么样，能否适应前线的形势。我告诉周副主席："这些司机很有勇敢精神，但由于不熟悉情况上6点多钟，天刚亮，我们到了平壤南面的十二里铺，打算吃了饭再走。我们刚走到一座大桥旁，敌机就飞过来了。我想，坏了，敌机要是把桥炸坏了，还不好走了呢。这时，朝鲜人民军的高射炮响了，一阵猛烈的炮火射击，把敌机打掉

4架，其余的飞走了，桥没炸坏，我们赶紧过了桥，往前赶路。

回到志司后，我将在北京见毛主席和周总理的情况，向彭总和志愿军常委进行了详细的汇报。

四、五次战役期间，是我志愿军后勤最困难、最艰苦、最复杂的时期。也是志愿军广大指战员忍饥挨饿最多，人员损失最严重的时期。我到北京向周总理汇报后，军委对这种情况十分重视。五次战投后期，军委专门派总后勤部部长杨立三、副部长张令彬、空军司令刘亚楼和炮兵司令陈锡联等同志到空寺洞志司，具体了解后勤困难，研究如何加强对志愿军后勤的支持，如何加强志愿军的后勤建设。当时，五次战役打得正紧，敌人又向北进。

彭总对杨立三、张令彬、刘亚楼、陈锡联等同志说：现在最困难、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后勤供应问题，就是粮食供应不上，弹药供应不上的问题。要解决这个问题，就要加强后勤建设。而当务之急呢，就是要迅速成立志愿军后方勤务司令部，不解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