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魂

民族魂
历史英烈应被永远铭记!

深切怀念张露萍

更新时间:2023-05-06 11:30:03点击:

张露萍烈士原名余家英,四川祟庆县人。1935年秋,她考入成都建国中学初女五班后,改名余硕卿。当时,我们班上约有100余名同学。我和她个儿都不太高,编坐位时她恰巧在我后面。那时我只有14岁,硕卿与我同龄。

我小时因跌坏右腿致残。每当上体育课或课间操时,我只身留在教室。有时贴在窗边,看同学们活动。但更多的时间,是静静地观看课外书籍,这些书全是父亲为我买的。父亲还为我请了一位在四川大学读书的周海文教师,为我补习功课。因此,学校上的课程,有的我已提前学过了。遇到一些老师“填鸭式”的授课,我就不用细听,而是用课本夹上喜欢的课外书籍,偷偷地看起来。露萍坐在我后边,她天资聪敏,学科成绩极好。有好几次,她悄悄地伸过手来,拿我正在偷看的课外书籍。开始时,我以为是被老师发觉了,心中一惊。一回头,见她正向我招手,要我不要声张。就这样,我带去学校的课外书籍,几乎全被她看过了。以后,她知道这些书是父亲为我买的,就十分感慨地对我说:“你真幸福,有这样一位好父亲,我多羡慕你呀!”

我们接触多了。由于有共同的爱好—喜爱课外读物、关心时局、尊敬师长、友爱同学等,我和硕卿之间逐步建立了真挚的友谊。有时,我们功课之余也喜欢在一起闲聊,加深了对彼此间身世的了解。她告诉我,她出生在崇庆县城内一个贫寒的家庭。父亲余泽安,以教私塾为业;母亲余曹氏(曹天荣),是一名善良慈祥的家庭妇女。父母生了她们四姐妹,硕卿是幺女,最受老人和姐姐们的疼爱。她还告诉我,她二姐家秀早逝;大姐余家谚,巧岁时被川军师长余安民强娶为妾,现在成都。她和三姐余家俊到成都读书,是大姐说服了父亲,经老人同意后才来的,三姐现在读省女中。硕卿说,她和三姐都寄居大姐家。大姐虽好,也没有在父母身边好。

当我知道硕卿的身世后,十分同情。而我,又能帮助她些什么呢?

一天,硕卿对我说,她想见见车伯伯——我的父亲车耀先,问我能否带她去家里玩。第二天,我把硕卿的情况和要求告诉了老人。父亲说:“余安民我认识,此人是军阀,是崇庆县有名的恶棍。他有权、有势,地方上哪个都怕他。”我说:“余安民虽是余硕卿的姐夫,但她对他无好感。一提起此人,硕卿就想到她大姐遭到的虐待,泪汪汪的。”老人听了后点了点头:“这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带她来,我想见见她。”

不两天,我利用星期天约硕卿到家里来玩。父亲专门抽出时间,和她交谈了很久。最后,老人鼓励硕卿要努力读书,有了知识,将来可以独立生活,也可以为劳苦大众谋福利。硕卿表示,她一定按照车伯伯的话去做。从此,她就经常到我家,除了学习,还帮助做事,有时也和父亲摆谈。老人十分喜欢硕卿,常对我称赞她爱学习,有个性,是一棵好苗苗。

这一段时期,我们的祖国正经历着巨大的痛苦和磨难。由于国民党政府的不抵抗政策,东北沦陷、天津失守,大批流亡学生纷纷入川。这种情况,也影响了我们学校。我和硕卿除了学习外,十分关心抗日的消息,对民族国家的危亡异常忧虑。

不久,因周海文老师的介绍,我加入了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周老师告诉我,由北大入川的韩天石和周海文等人发起、组织时局报告会,准备向成都的大专和普中学生,介绍抗日时局。他要我注意周围思想进步、爱国热情高的同学,动员他们参加时局报告会。

首次时局报告会,我约了3名同学前往参加。这3名同学,除了余硕卿外,还有周玉斌和杨梦萍。在我们4人中,除玉斌年纪长几岁外,其余3人均是同龄。为了掩人耳目,我们对班上的其他同学说,我们4人已结拜为姐妹了。周玉斌年长为大姐,余硕卿是二姐,杨梦萍是三姐,我是四妹。当时,班上结拜姐妹成风,有十姐妹、八姐妹的。因此,我们的结拜不足为奇,更未引起怀疑。

这次时局报告会,是由韩天石同志作的。他向我们讲了东北沦陷后,3000万东北同胞遭受到的苦难,讲了日本侵略者妄图灭亡中国的狼子野心,动员我们大后方的爱国学生组织起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和抗日前线的军民共赴国难。我们听着听着,时而流泪,时而激动,热血在沸腾,对抗日救亡极大地提高了认识。

1936年1月,在我加入“民先队”不久,又介绍硕卿、玉斌、梦萍也加入了“民先”。接着,我们又一起参加了“天明歌咏团”。余硕卿喜欢唱歌、吹口琴。我们团到街头、工厂、学校宣传抗日救亡,就由她指挥唱歌。当时,流行的抗日歌曲有“义勇军进行曲”、“抗日救亡进行曲”、“大刀进行曲”等。每次宣传,都吸引着成百上千的人群。硕卿指挥演唱这些歌曲,激越悲壮,人群都沉浸在一片悲切激昂的气氛之中。结束前,人群中“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等口号此起彼伏,显示了中华民族抵抗侵略,不愿做亡国奴的怒吼声。在成都,当时由中共川西特委领导和创建的各种抗日救亡组织、社团和宣传队伍,如雨后春笋般地建立起来,整个川西平原沸腾了。

在此期间,我和硕卿等人还参加了由父亲领导的抗日救亡联合会,又经常到郊外听父亲的抗日讲演等。由于过多地参加活动,引起了校方的注意。学校的训育主任刘石莹老师暗暗透露,校方要默退我们几人。因我父亲是学校董事长刘文辉的同乡,校方不好对付我。硕卿、玉斌、梦萍3人知道后,只好纷纷转学。她们3人全是品学兼优的学生,转入其它学校并不困难。不久,硕卿转人蜀华中学高中班,玉斌、梦萍转人协进中学高中班。从此,我们亲密无间的姐妹,只好暂时分开了。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但我们仍经常在一起开会,往来也十分频繁。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了。国民党蒋介石政府“攘外必先安内”的倒行逆施,助长了日本侵略者的气焰,也激发了全国人民同仇敌忾、一致抗日的决心。这时,父亲在成都创办了《大声周刊》,为抵抗侵略大声疾呼。《大声》还介绍我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宣传我党领导的军队在前线浴血奋战的事迹,每期周刊刚印出,我都要及时地分送给硕卿她们。

一次,北平“民先队”负责人肖玲来川作报告,主要内容是讲七·七事变后的时局和“民先队”的任务,我们4姐妹也参加了。会后,我们4人坐在一个草坪上合影留念。三姐杨梦萍手捧《大声周刊》,我们都面含微笑,表示了对未来的一切充满了信心。这张照片,是由二姐余硕卿亲自用自动像机拍的。冲洗出来后,硕卿又在照片的背面,题写了这样的诗句,要我们共勉:

真理,织成了她们的心幕;

亲爱,更时刻在心弦弹出;

微笑,代替了她们的一切情绪;

胜利,充满了她们的信心。

这些礼物是谁给的呢?是谁?

就是三姐手中握着的她,

是可敬而可爱的《大声》啊!

这张照片,几十年来我都珍藏着,因为它不仅是我们4位同窗好友的唯一合影,而且还有二姐的手迹。看到它,就会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些难忘的日子。1980年,贵州省妇联的同志找到我,要我回忆余硕卿—张露萍烈士的壮烈事迹,我把这张照片交给了她们,让更多的人知道二姐在成都的情况。

1937年11月,大姐周玉斌因哥哥的帮助准备去延安。硕卿知道后来找我,要我对父亲说,送她到延安去。我说:“延安路远,生活艰苦。你年纪还小,才16岁啊,受得了吗?”她说:“那么多青年学生,他们都受得了,我为啥受不了?你相信我吧!”当我向父亲提起此事时,老人赞许地说:“她有这样的志气,很好,应该帮助她实现这个愿望。她寄居余安民那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后来,父亲以“抗敌后援会”的名义为硕卿办了护照。离开成都时,老人还亲自到万里桥边,为她们一块前往延安的青年送行。

硕卿到延安后就读于“陕北公学”,后进入“抗大”。这期间,她寄回一张着八路军军装的照片给我,可惜“文革”中被抄家遗失,她常给我写信,介绍在延安的学习和生活。有一次来信,要我给她寄几包成都有名的米花糖、花生米,并说她很想念家乡。我把信给父亲看,老人亲自给硕卿写了回信:“……青年人要经过艰苦的磨炼,才能成为真正的革命者!”以后硕卿来信,主要谈她的进步,再也没有要我们寄什么东西了。

1939年8月,成都常遭敌机轰炸,学校搬到市郊,有的搬外县。我初中毕业后考入成都协进中学,并于1938年10月在这里秘密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担任学校党总支委员兼女生支部负责人。学校迁外县(新繁县)后,党的工作也由城市转入农村。这是我陌生的工作,由于宣传抗日阻力较大,思想苦闷,要求父亲送我去延安。但母亲认为我女孩儿,又是残废,去后诸多不便。父亲也只好同意这个意见。父亲来信告诉我,抗日救亡的宣传工作少了,可多致力于自然科学的学习,为将来升学、应世打下良好的基础。

1939年秋,学校刚开学不久,我收到父亲由成都托人带来的信。信中说:“你的同学余xx已回到成都,过几天要去学校看你,但要注意保密。”收到信的第三天,收发室的大爷通知我:“你姐姐来了!”我欣喜万分,几步赶到门外,果然是我那朝思暮想的硕卿二姐来了。我仔细地打量二姐,她衣着时髦,亭亭玉立,正微笑着向我招手。接着,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一时高兴,两人都十分激动,四只眼睛都闪烁着滚滚欲滴的泪花。直到今天,我依然清晰地回忆得起硕卿当时的衣着:她头戴一顶浅兰色的法兰西绒帽、身穿一件浅咖啡色薄呢连衣裙、脚穿丝袜、高跟鞋,一派阔小姐打扮而又风度翩翩、英武逼人。我们手挽手走进校门,很多同学都来看她,二姐也微笑着向同学们打招呼。回到屋内,我才仔细地端详久别的二姐,她的脸比离开成都时黑些,其它均无变化。只是那一双圆圆的、明彻透亮的眼睛、两腮一对大大的酒窝,十分迷人、喜人。当晚为防不测,我安排了女生支部的几位同学站岗。深夜,我和二姐躺在一床被子里,絮絮长谈。她告诉我,这次回成都主要是来看望父母和姐姐,不久仍要返延安(她连已分配到中共南方局的秘密也未告诉我)。我也谈了别后两年,我都十分想念她的情况。二姐还亲切地对我说:“四妹,延安的空气晴朗清新而又自由,许多热血儿女都异常地向往,你为什么不去呢?那儿才是理想的、大有可为的地方啊!”我对她讲了母亲的想法和腿坏的情况,她“哦”了一声,疼爱地搂着我:“当然,前方后方都是为了抗日。四妹身体不好,留在后方也很需要。”二姐还对我讲了她在延安学习、生活的情景,说她刚去时不习惯。有时要背几十斤重的东西爬山,晚上还要值班守夜,身体支持不了。后来,党组织的关心,车伯伯信中的鼓励,她决心在革命的大熔炉磨炼、充实自己,以后就逐渐地适应了。当时,我们都严格遵守党的组织纪律,不该知道的互相都没有了解。这一夜,我和二姐谈到深夜,大家都没有一点儿睡意。

第二天早晨,还未等上课铃响,硕卿即和我告别,返回成都。临别前,我们依依难舍。谁知,这是我们的最后别离。半个世纪过去了。我和二姐分别时的情景,她那双圆圆的大眼睛久久凝视着我,至今历历在目,永不遗忘!

硕卿和我别后10年,我一直不知道她的消息。解放后,我四处打听她的下落,只知道她已经牺牲在重庆。但是,为什么在重庆殉难的烈士名单中没有二姐?我困惑,心中如同针刺般地楚痛。我在写对父亲车耀先烈士的回忆文章中,也多次提到父亲对她的培育、送二姐去革命圣地延安的情况。几十年的不测风云,血与火、生与死的斗争,我失去了养我、爱我的父亲,失去了情同手足的二姐。每当回忆往事的时候,我总是不断地呼唤着:“亲人啊!你们生的光荣,死得其所,党和人民是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的!”

1980年,全国妇联妇运史研究室来信,要我写张露萍烈士的事迹。我怎么也回忆不起,我的同学中没有张露萍其人。回信时我说:“我的同学中没有此人,无法提供史料。”不久,贵州省妇联的罗礼贤、古乾洁二同志来成都,同样要我写张露萍烈士的史料。我说:“我的同学中没有张露萍这个人,我也不认识她。”她们在成都住了3天,在即将离开成都时又来找我。我突然想起,到延安的同学们大多改名换姓,张露萍烈士的原名是什么?贵州的同志告诉我,听韩子栋老人讲,张露萍烈士

本姓余,和我父亲一块囚禁在“息烽集中营”。韩老在息烽狱中时,曾听父亲说过,张露萍和我女儿是很要好的朋友。听了贵州同志的介绍,我一下子猛省过来,张露萍烈士,本姓余,这不是我的二姐余硕卿吗?我悲咽已极,忍禁不住流下了一串串泪珠。我对贵州的同志说,何止是我的要好朋友,她还是我的二姐呢!这一次,我向她们回忆了余硕卿在成都的一些情况:也从贵州同志的口中,了解二姐在贵州息烽坚贞不屈、慷慨赴义的事迹。我还把1937年我和二姐她们合影的照片、珍藏了40多年的照片找出,送给贵州的同志带回保存!

1983年,二姐牺牲后几十年的历史沉冤,在四川、贵州有关部门的反复查实下,终于彻底地昭雪了!我悲喜交集:二姐啊,你是党和人民的好女儿,中国人民的巾帼英雄。我们虽然是异姓骨肉,但比亲人还亲,我为有您这样的姐姐而深感高兴、光荣和自豪!可是,我们当年结为金兰之好的四姐妹,玉斌、梦萍和我都还在人世,而你已作古,怎不叫人悲恸啊!

以后,二姐的壮烈事迹不断见诸报端,被拍成电影、电视和其它文艺形式,介绍给全国人民。烈士的家乡,为二姐塑了像、开设“黎琳商场”;在贵州息烽,经中央贵州省委批准,二姐的忠骨已被迁葬于新建的烈士墓地,树立了宏伟高大的纪念碑。在首都,在重庆,在贵州,几百万人观看了二姐事迹的展览,在全国掀起了学习烈士的活动。每年的清明节,成千上万的群众去到二姐的墓前,缅怀先烈,寄托哀思。一批批刚人党、人团和刚系上红领巾的少先队员,也纷纷来到二姐的墓前宣誓,表示要学习先烈们的献身精神,继承弘扬他们的未竞事业,为祖国的四化大业,为实现共产主义奋斗终身!亲爱的二姐,您英灵有知,定会欣慰不已!

1986年7月14日,我从四川前往息烽,在二姐和其他烈士的墓前哀悼!二姐啊,您在九泉之下,可听见我的饮泣声?可看见您四妹的面容吗?在您的墓前,我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您的名字,愿您的忠魂,在息烽这片沃土内静静地安息吧!

仅以此文,敬献给二姐余硕卿—张露萍烈士就义45周年!